我爸哭完，又呆呆的坐在沙发上许久。
房间里有些昏暗，可是我爸就像是毫无感觉一样，任凭自己被黑暗吞噬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他如梦初醒一般起身。
他有些艰难的从书柜高出掏出一本落灰的本子。
里面夹杂着一张我和爸爸的合照。
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。
那是我和我爸在警校门口的合照。
他穿着警服，搂着我的肩膀笑的牙不见眼。
而我们身后，警校的牌匾正在日光下闪着正义的光芒。
我爸的手有些抖。
他垂着眼看不清神色，我只能看到有水滴落在了相片上面。
他一句话都没说，而我却被巨大的悲伤笼罩起来。
就像溺水者一样，半天都喘不上气。
当年的一幕幕就像走马灯一样在我的面前浮现。
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，我举着通知书一路跑回了家。
“爸！爸！我考上了！”
爸爸当时还年轻，他从厨房探出身子，将录取通知书拿在手中看了一遍又一遍。
他的脸上尽是喜悦和骄傲。
“好，好，给你妈妈也看看！”
我笑嘻嘻的将通知书举到了照片前。
相册里的女子穿着警服，英姿飒爽。
“妈，我考上了！等我毕业了就重启你的警号！绝对不会给你丢人的！”
那一天爸爸开心得不行，逢人就要将我炫耀一顿。
小区里的邻居都说虎父无犬女，说我们一家都是保家卫国的人民警察！
可是谁能想到，不到三个月，我就被爆出吸毒的丑事。
我被学校开除，转身就送进了戒毒所。
在里面，我认识了几个混社会的好哥们。
我和他们混的越来越熟。
这些人打包票说出去了就带我玩。
我笑着答应了。
爸爸来看过我两次，每一次他都会问我知道错了吗。
可是无论他如何问我，我都咬紧牙关说没错。
在提着行李回家的那天，爸爸让我跪在了妈妈的照片面前。
他没有打我，可是眼底确是浓浓的失望。
“你自己跪着反思，我宋建华的女儿怎么会成社会的败类？”
我在妈妈的照片前跪了三天。
滴米未沾，滴水未进。
爸爸问我知错没，我只是摇头。
即便跪上十天半个月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心。
我永远忘不了，爸爸当时那满脸的绝望。
那绝望的神色让我的心疼的要命，可是我却不能够将一切都说出来。
从戒毒所里出来后，我便开始出入夜店。
因为长得好看又能打，很快就入了当时老大的眼。
在我精心策划下，我们顺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。
我爸听说了这件事以后，简直都要气疯了。
即便如此，他还是强忍着怒气盯着我。
“你知不知道他是谁！你妈就是因为他死的！”
“宋羽溪！你想你妈在九泉之下都不安稳吗？”
爸爸苦婆心的劝着我，想让我迷途知反。
我流着泪不说话。
就是因为记得妈妈是死在了他的手上，我才要想办法嫁给他啊！
我爸彻底绝望了。
他将我赶出家门，不愿意再和我见面。
没过多久，我就和黑老大结了婚。
婚礼办的很盛大，可是我爸并没有到场。
他只是托人送来了断绝父女关系书。
相依为命的父女最终还是走到了相看两生厌的地步。
我原以为我爸早就将我的痕迹全部抹去，没想到他会在深夜里默默流泪。
我似乎看到了爸爸在过去几千个夜晚里，捧着相册伤心流泪的画面。
只要一想到这种的画面，我就感觉自己的灵魂都痛到发颤。
就像是又死了一次。


我被野狗啃噬而死。
可是父亲在提起我的时候仍旧满脸厌恶。
“像你这种败类不配说是我的女儿！我恨不得你去死！”
我被他砸的满脸血，像个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家门。
然而，当警察将我冰冷的遗体带回，那个曾经坚如磐石的父亲，竟跪倒在我无生命的躯壳前，泪水如决堤的河流。
他的声音颤抖着，充满了悔恨和痛苦。
“是我对不起你啊！”
......
我死之前意识还是十分的清醒。
虽然手筋脚筋都被挑断，眼睛也被活生生的挖走。
他们为了让我能够清醒的受折磨，给我注射了大量的肾上腺素。
我清晰的承受了一切折磨，直到只剩下一口气。
玩腻的恶魔就将我扔到了饿了三天三夜的狗群之中。
当饥饿的狼狗将利齿嵌入我的肉体，那撕裂灵魂的剧痛超越了人类想象的极限。
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次血肉被锋利的牙齿撕扯，每一次骨头被无情地啃噬，那痛苦如同电流穿透我的身体。
我心中却有一股莫名的平静，仿佛已经预见了他们的灭亡和我的解脱。
即使我被他们折磨致死，也改变不了他们的结局！
所有关键的证据已经悄无声息地传递了出去，我相信不久之后，我的战友们将会沿着这些线索，将那些罪犯一网打尽，正义的曙光即将到来！
整整十年，我的任务终于结束了！
很快我就可以站在爸爸的面前告诉他，我不是他们的耻辱，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！
你可以为我感到骄傲的！
渐渐的，我感觉到身体逐渐轻盈，眼前也重新恢复了光亮。
我看到了自己破败到惨不忍睹的尸体，还有蹲在旁边的两个人。
其中一个人看了看时间，似乎是觉得差不多了。
他赶走那些狗，上前踢了踢我的尸体。
在确认我是真的断气以后，他又一次狠狠的踹了我的残尸一脚。
“这个臭婊子，好好的大嫂不当，非得找死去给那些条子透露消息！”
“哎！谁让她跟咱不是一路人呢。”
我飘在半空中，看着他们将我随意扔到了后山之中。
可是我的魂魄却不受控制的飘向了我心中的归处。
我看到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正专心致志地擦着手中的照片。
相框干干净净，一看就知道是用心打理过的。
照片里的女子明眸皓齿，望着镜头笑得灿烂。
那是我妈，一名优秀的缉毒警。
我的鼻尖发酸，嗓子里就像是堵住了什么一样。
“爸，妈... ...”
可是谁能听到死人的声音呢？
正巧有人来送请柬。
“老宋啊，我家闺女过几天就要结婚了，这里有两章请柬，一张给你的，一张是给你闺女的！”
“如今你闺女高嫁，平日里我们也见不到，现在难得有喜事，还是希望她能赏脸来一趟。”
我爸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：“我早就和她恩断义绝了！我没有那种没有廉耻心的女儿！”
“像她这种人活在世上我都没脸下去见她妈！”
“等她什么时候死了，我一定大摆宴席喊你们来庆祝！”
明明灵魂并没有伤口，可是我却感觉被野狗撕咬过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。
这十年来我回家的次数其实并不是很多，可是每次回来都能听到的类似的话语。
去年除夕的晚上，我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家，想和父亲一起过个年。
没想到门刚刚打开，迎面就甩过来一个玻璃杯。
它狠狠的砸到我的额头。
温热的血液随着我的额角留下，染红了我的视线。
我对着他勉强笑笑。
“爸... ...咱们父女也好久没见了，我吃个饭就走。”
“今儿是除夕，你一个人过多孤单啊！”
我爸更气了，他连拉带拽的想要把我推出门外。
“你别叫我爸，我没有你这种女儿！”
他指着墙上挂着的照片，一向坚强的男人如今却眼眶通红。
“你忘了你妈怎么死的吗？你梦到你妈的时候不会心虚吗！”
他连将我带来的东西统统扔出家门，连声让我滚。
大门在我的面前紧紧的关上。
我站在原地许久，才如梦初醒一般将门前的狼藉清理干净。
额头的血迹早已凝固。
我就像一只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犬，踉跄在寒风中。
那天的雪很大，风如刀割，我几乎都已经被冻到麻木，但心中的悲苦却比这刺骨的寒冷更甚。
我的思绪被前面的嗤笑声打断。
很明显，这个来送请柬的邻居是故意的。
他以前总爱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，被我爸抓住教训了好几次，对我们一家一直都怀恨在心。
如今因为我的事，倒是被他抓到了把柄狠狠的嘲笑我爸。
“老宋啊，你这说的什么话？父女哪有隔夜的仇？再怎么说她的身上都流着你们宋家的血啊！”
他嬉笑着开口，说出来的话直往我爸心窝子里戳。
我爸铁青了一张脸。他的声音颤抖着，充满了愤怒与失望。
“我呸！这种社会的败类不配当我闺女！我只恨她出生的时候没掐死她！白瞎了我们宋家的一世英名！”
他把邻居赶了出去。
房子里又一次安静了下来。
我看着他颤抖着手将妈妈的照片抱在了怀里，失声痛哭。
我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捏住，痛苦不已。
“爸爸... ....对不起... ...”


他哭了一顿后，又将相册放好，步履蹒跚的走到了厨房。
他打开了冰箱，里面满满当当的食材几乎刺痛了他的眼睛。
那是上次回家的时候强行塞到冰箱里面的。
我爸的脸色变了又变。
他盯着着里面的各种东西，最后还是将冰箱里的食物一股脑的掀到地上。
许是还不解气，他又气急败坏的踩上了好几脚。
“谁稀罕你的东西，吃了那些不干净的钱买的东西我都怕折寿！”
“你要是真的想孝顺我，就早点和那些人断了！不然你就别回这个家了！”
他对着无人的墙壁骂了一通后，又自己蹲下来收拾乱七八糟的厨房。
记忆中高大的身影如今竟然变得这般的瘦小。
自从嫁给黑老大以后，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。
在两天前，我最后回了一次家。
我大包小包带了许多东西，全都一股脑的塞到了家里。
我爸对我的态度还是那样，连打带骂。
可是这一次我却没有走，只是默默的在他的骂声里收拾好了一切。
也许是父女连心，我爸这次竟然没有把我赶出去。
“爸，我知道你嫌我丢人，嫌我给家里抹黑了。”
“可是爸爸，你相信我，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我在妈妈面前说的话，”
我的声音很低很低。
可是我爸却气得发抖。
“你没忘记？你要是没忘记的话还能做出那些不知廉耻的事情？”
“你对得起你妈吗？你对得起我吗？大好前途不要，跑去吸毒嫁给混混！”
我爸的质问字字都在泣血。
我张张嘴，却说不出一声反驳的话语。
好几次我都想将一切坦白，可是到最后却还是将一切都憋了回去。
我的鼻尖酸的不行。
“我做的这一切没有对不起任何人！我无愧于心！”
我爸忍不住了。
他狠狠的给了我一巴掌。
“好一个无愧于心！你心都烂了怎么愧疚！”
“你给我滚！我宋建华已经和你断绝父女关系了！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陌生人！”
“只要你做了任何犯法的事情，我都会亲手把你送到监狱里去！”
我们的最后一面，就这样不欢而散。
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给我发来了消息。
任务到了收尾阶段，稳住心态，随时准备撤离。
我删掉消息，眼中却迸发出了希望的光芒。
很快，我和爸爸的误会就能解开了！他会知道自己的女儿不是败类。
我没有给他们丢人！
可是最后，我还是没能解开误会。
我发出去的消息被截胡了。
虽然还有后手，可是我卧底的身份还是暴露了出来。
这些疯狂的犯罪分子不会对背叛者手软。
我受尽了折磨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。
可是到了最后，我都没有松口说出缉毒队的抓捕计划。
最后受尽折磨而死。
在死前的最后一刻，我还在遗憾不能和我爸解开误会了。
我爸抖着手收拾完一切，藏在两瓶酒下面的信封吸引了他的目光。
里面是一张银行卡和一封被封的牢牢的信。
银行卡里是我这么多年来的积蓄。
我知道我爸脾气倔，如果我直接塞给他的话，他绝对不会收，甚至可能将我臭骂一顿。
所以我将卡藏进了带回来的礼物之中。
我早就打算好了。
如果我安全回来，这笔钱就亲自交给我爸，然后将信封偷偷拿走。
如果说我回不来... ...那么这笔钱也能让我爸安度晚年，他也能从我的信里了解到一切。
毕竟他们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，我不想我爸到最后还觉得我是他们的污点。
我还是想成为他们的骄傲的！
我爸愣愣的盯着信封和银行卡许久，他拿起旁边的剪刀将它们都剪了个稀巴烂。
“不干不净的钱，我用了心慌！”
他将我送来的一切东西全部塞进塑料袋，想要全部扔掉。
可是还没来得及动手，却响起了敲门声。
我爸身体一僵，几乎是本能地抓起了门边的棍子。
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，既有怒气也有期待，以为我终于回头，却又准备用棍子来教训我这不孝的女儿
没想到打开门却见到了好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。
我爸以为我又犯事了。
他皱着眉冲这些人敬敬礼，可是声音里却带着一丝颤抖。
“同志，是不是我那不孝的女儿又惹祸了？我一定配合抓捕！绝不包庇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