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看到许秋抓起手术刀，然后嗤嗤嗤划开了纵膈。
等何恒进想要阻止的时候，左侧壁层纵膈胸膜已经完全被切开了。
他脸色一变，正要训斥。
就看到许秋从里面拨出了一个只有数厘米大小的红白色组织。
许秋轻轻地用镊子把它提了起来，表情认真地道：“这应该就是肺了。”
“？”
等会儿！
何恒进有点懵，他仔细看了看这团组织，还真是肺！
这是碰运气吗？
这个念头刚升起，许秋就开始解释了：“患儿的肿瘤太光滑了，所以可以判断，肿瘤的生长都是沿着纵膈腔进行的，这种情况下，大概率就是被挤进纵膈胸膜腔隙里边去了......”
他获得的，是「专家级肺部巨大肿瘤摘除术」，主攻的就是“巨大肿瘤”。
因此，尽管何恒进的开胸手术不赖，但他在面对这种罕见的巨大肿瘤时，仍会有无法面面俱到之处。
吃了没经验的亏。
但对许秋而言，他甚至比肿瘤自己还要了解肿瘤，从乱七八糟的解剖中追溯正常结构，虽然难，但也不至于无计可施。
“嘶！”
这一次，全场都开始吸凉气。
插管术是你偷偷练了几十年......
那这次又是什么？
敢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切开纵膈胸膜，就算何恒进也没有这个胆子啊！
此时，何恒进心里的震撼是最深的。
他突然觉得看不透这位学生了。
也开始后悔......可能许秋有没有被发现的天赋，这样的可造之材不能就这么辞职了啊！
而就在这时，旁边的人响起了惊呼声。
“何主任！”
何恒进惊醒，下意识地道：“咋咋呼呼的做什......”
话说到一半他就愣住，旋即瞳孔睁大，满脸骇然。
却见许秋在找到左肺后没有停下。
反而再次持刀，对准了残余的肺肿瘤。
“何主任，快阻止！”
其他人有些慌了。
许秋的水平大家伙都清楚，做肿瘤摘除术不是草菅人命吗！
但何恒进猛地一扬手，道：“让他做！”
此时，何主任心里是震撼的。
其他人只觉得许秋擅自做主，但何恒进却发现，许秋下刀的手法非常刁钻，刀尖在狭窄的术区中闪转腾挪，明明就那么小一个地方，却使出了游刃有余的劲头。
运斤成风。
何恒进脑子里突地冒出这四个字。
而这时，他突然又听到了许秋似乎在轻声嘀咕着什么。
等仔细一听，辨认出内容时，何恒进有种“这世界太荒谬”的感觉。
许秋：“这里应该是后升动脉了，右上叶的供血动脉之一，也是手术中最难处理的部分......”
说着，啪嗒一下，轻松完成解剖分离。
“？”
何恒进懵了，其他人更是一脸难以置信。
最不好搞的地方，你聊着天就攻克了？！
但等目光落在术区，看到那堪称炫技一般的摘除术时，他的话语突然就柔和了起来，道：“这技术，真不错，跟谁学的？”
“跟老师您学的。”
舒服了！
何恒进微微一笑。
......
手术第五个小时，剩下的四斤肿瘤也被完美切除。
手术托盘中，足足有十斤乱七八糟的血肉组织。
数纱布、数器械......
反复几次，确认无误后逐层关胸。
等做完这一切，众人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。
再看向许秋的目光时，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，跟见了鬼似的。
这是我印象中的急诊科吉祥物？
这踏马护科神兽吧！
......
手术结束后，患儿董浩被送入了儿科重症病房。
虽然成功下了台，但，属于他的考验还在继续......外科医生也就能送到这里而已。
而医院这边，巨大肿瘤成功被摘除的大新闻，让全院都有些振奋，但更让人吃惊的，是许秋两次出手的传闻。
四十五岁待离职老主治最后一舞......不少人同时冒出这个念头。
当然，也有一些人觉得不对劲。
许秋的名声，在临医算是响当当的。
一次赚个几块钱的掏粪工作，就只有许秋任劳任怨地干，他的手术是个什么水平，临医众人一清二楚。
就这，能做插管术还能理解，但突然学会了摘除术，而且比何主任做得还好，这可能吗？
但，手术记录单是做不得假的，也不敢做。
因此尽管怀疑，众人反而更好奇许秋在台上的发挥到底有多惊为天人了......
......
院内风声不断时，何恒进已经先一步下了手术台，回了急诊科。
他给许秋安排了个“交代术后情况”的任务，然后自己先闪了回来。
不过却没有先回主任办公室，而是摸到了公共办公室许秋的工位，翻找了一阵，最后从抽屉里捏出了一张辞职申请表。
看了眼上面自己的签名，何恒进就有种想要扇自己一巴掌的感觉。
差点错过了......许秋这老小子虽然不成器，但在插管术、摘除术方面是有真本领的！
“幸好还来得及。”
他直接把辞呈揉成了一团，塞回了自己口袋，这时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。
何恒进赶紧站起来，转头就正好看到许秋回来了。
“......老师？”
许秋望着自己这位恩师，有些奇怪他怎么会在这。
何恒进背过手去，镇定地道：“今天表现不错。你后面做的摘除术比我都好了。”
许秋点点头：“是。”
是......是什么是？
这踏马是正常人该有的对话吗，虽然是实话，但不应该奉承我两句吗。
何恒进叹了口气，得亏他不是喜欢被拍马屁的人，转移了话题道：“你去通知一声，让省内代表都来开个会，肺部巨大肿瘤的切除心得。”
虽然病人还生死未卜。
但手术已经取得了近乎完美的成功，对于外科医生来说，是可以开香槟了的。
“直接就省级会议了？”许秋则有点吃惊。
何恒进笑笑：“市内的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，也就省里有几个有意思的医生了。”
许秋一想也是，自家老师的确有说这话的资格。
临海市第一医院，在临海冠绝群菜，而何恒进本人技艺精湛、科研成果累累，是白云省医学会急诊医学分会的常务委员，省急诊心外分会副主任委员。
同时还是大夏医学会急诊医学分会的委员。
的确有资格睥睨群雄了。
而这场巨大肿瘤切除术的水准，也超过了一市的级别，足以在省内，甚至全国面前炫炫技，搞个小新闻了。
“好，我去通知。”许秋从善如流地道。
何恒进点点头，准备离开，临走前突然又叫住了许秋，“等等。”

却见产妇已经害怕得两腿打颤。
整个检查床都在跟着晃。
在产妇由惊吓变成惊怒之前，许秋抢先说道：“恭喜啊，怀了个双胞胎，以后来咱们医院，我们给你安排最好的医生和产房。”
听到这话，原本吓得够呛，转而有些生气的产妇一下子就舒服了。
见状，观察室众人也偷偷松了口气。
心说不愧是老主治，虽然技术平平但经验丰富。
送走产妇后，唐安已经有点羞愤难当......才来医院竟然就闹出这么大乌龙！
许秋的心情却很是不错，因为系统进度条变成了1/10，说明这次诊断有效。
“对不起许老师！”
正等着挨骂的唐安，见许秋反而露出了笑容，心里突然更加害怕了，于是主动认错道。
许秋摆摆手，随口问道：“新来的？”
唐安连忙点头：“我是今年的研究生......”
那难怪了。
研究生没有上过临床，虽然考试能力很强，但真到了实操一塌糊涂都是很正常的。
原因很简单，医学领域的教材与临床存在极大的割裂感，教材至少落后临床十年。
对于疗法日新月异的医学来说，十年的滞后性，约等于啥都没学，上了临床照样什么都不懂。
而且，考试和临床也完全不同。
打个比方，像肺结核，考试简单得一批，就低热盗汗乏力体重减轻和一个咯血，看到直接选就完事了。
然而临床上肺结核的判断非常棘手，就算几个主任讨论个把天都出不了结果，尤其是VIP病人，更没有人敢轻易诊断结核。
原因很简单，抗结核药一用就是几个月、半年一年，有没有效不说，副作用还很大，没人有这个试错成本。
所以对唐安，许秋倒没有求全责备。
自己当年比这小姑娘还蠢......
“对了，你是谁的学生来着？”许秋突然想到了自家老师说收了个长得乖的女娃，表情立马就有点古怪。
唐安有点慌，但还是硬着头皮道：“许老师，我是何主任新收的研究生......我才入门......”
“还真是？”
许秋倒是不意外，就这么点了点头。
然后说道：“我也是何主任门下的，说起来算是你的师兄了。”
“许老师也是？”唐安有些惊讶。
许秋摆摆手，道：“喊师兄就行了。虽然我比你大了亿点点。”
唐安怔怔地看了许秋几眼，旋即有些雀跃地道：“没想到刚来就碰到师兄了！对不起对不起，刚才丢脸丢大了！”
说到后半句，她双手合十做出“拜托了”的手势，恨不得撞豆腐。
看来还是个元气少女。
笑吧，等临床把你折磨得不成人样，看你是元气还是怨气。
许秋耸耸肩道：“继续干活吧。”
“是！”
唐安精气神还是相当饱满的，一点也不内耗，很快就全神贯注地继续干活。
“师兄，再给我讲点书本和临床上不一样的地方吧！”
忙活了半天，累了的时候，唐安抓住机会，想要快速适应从书本到临床的变化，于是求知若渴地看向许秋。
其他医生也竖起了耳朵。
来这里的，基本都是年轻医生。
虽说许秋是科内吉祥物，但年龄摆在那，许多经验都是能让他们少走很多弯路的。
许秋想了想，道：“就比如脑手术后三小时的病人，如果对光无反应，但是角膜反射存在，是什么情况？”
“这简单，必然是轻度昏迷！”唐安信心满满地道。
能叫醒是昏迷。
叫不醒，但角膜有反应是轻度昏迷；角膜反应减弱是中度昏迷，算是送分题了。
但许秋却摇了摇头，笑着道：“临床上不是。实际上你还得考虑病人刚做完手术后麻醉的影响！”
“对喔！”唐安捏紧了拳头，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。
其他医生也连连点头......果然这就是老医生啊，简直是经验宝宝！
正说着的时候，观察室外又来了两个人。
医生们顿时停住了交流。
然而等听到这两人的对话时，在场的医生都猛地一怔，表情变得相当古怪。
说话的是一对男女。
“今天这顿我可是存了整整两个星期！”
“就是个烛光晚餐而已吧，也才几百块，至于吗？”
“什么？我说的不是钱。”
“......”
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聊着，进了观察室。
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打量了两人几眼。
然后又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。
只有唐安没听懂，招呼着两人，跟小服务员似的。
许秋叹了口气，也就刚从学校出来的小牛马还能保持这种热情了。
感慨完，他看向这一对夫妻。
两人的年龄都不小了，看着和许秋同龄，都差不多四十多岁的样子。
没想到还挺浪漫。
“麻烦帮我缝一下。”
进来的中年妇女挽起了裤腿，左小腿外侧面有一道不深不浅的豁口。
“怎么伤的？”许秋出于职业本能问道。
“摔的呗，还能怎么弄的，赶紧帮我缝好吧。”妇女皱了皱眉，不耐烦地道。
难不成还告诉你我把自己玩晕了？
这种事情，连枕边人都要保密，怎么可能告诉医生。
畜生也不行啊。
“会缝合不？”许秋看了眼唐安。
“练习过。”
“我意思是缝过人皮吗？”
没有一只小白鼠能从医学生手里逃走，同样，没有一块香蕉皮、一张猪皮能从医生手里完整地离开。
不过，在各种模拟皮上练缝合，终究跟人皮是两码事，韧性、张力，甚至病人看到自己被针线穿来穿去时忍不住大呼小叫......都注定了真人的与众不同。
见到唐安猛猛摇头，许秋也就明白了。
是第一次。
既然如此那就不能让她上了，眼前这个妇女明显不是好说话的人，不适合给小师妹喂经验。
许秋刚要接手，就听到观察室外响起护士的声音：“许医生，抢救2室那边喊你！”
抢救室的优先级永远大于观察室。
许秋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，立马就起身了，道：“马上来。”
正好，自己还差最后一个病人就能完成任务了。
拿个奖励美滋滋。
正准备离开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，看向唐安。

原以为许秋也会被这一组堪称完美的术后指标惊得说不出话。
但出乎意料的，此时的许秋似乎也在认真观察这一组数据，但却时不时皱眉。
“什么情况？”
何恒进有点搞不懂了。
自己这位徒弟，是看不懂孙平手术的含金量，还是看不上？
那表情，明显是挑刺啊。
但，不管何恒进怎么大胆设想，都想象不出许秋能做Bentall手术的样子。
而且也不可能。
连何恒进自己都做不了手术，门下的学生从哪儿学？
这个......总不能在家练了吧？
而这时，正享受着众人艳羡目光的孙平也终于留意到了许秋。
见许秋一副“不过如此”的表情，他的眼睛就慢慢眯了起来。
连雷主任都自愧不如了，你这个老主治这幅表情就有点说不过去了。
难不成你比雷主任还懂？比我的Bentall手术更好？！
思索间，孙平也是一点也不留情面，直接质问道：“看来许医生觉得我的Bentall手术不值一提，是有更好的见解吗？”
听到这话，何恒进脸色顿时有些难看。
雷主任也眯了眯眼睛，不悦地看向许秋。
何主任这便宜弟子的本事他是知道的，来了心外科手术室也就能做一个插管，然后就跟麻醉医师一桌了。
Bentall手术？
让许秋去做......不，根本就不会有这种可能！
雷主任是尊重技术的，当时因为许秋露了一手插管术，所以给了他一点好脸色。
然而现在，这小子一点也不懂Bentall手术，却对“先闻道者”嗤之以鼻的姿态，着实是有点太浮夸了。
不成大器。
雷主任心里暗叹。
其余医生同样是一脸看戏的表情，望向许秋的目光多少有些揶揄。
才刚靠摘除术和插管术挣回一点面子。
转头就被孙平敌视上了......这许秋真的是霉到家了。
按理说，忍一头也就算了，两人又不是同一个领域的，孙平再牛逼，许秋自己也是能独自美丽。
但敢跟对方叫板，那就要落下天大的笑话了。
而另一边。
感受着周围不善的目光，许秋的表情并没有多少变化，甚至还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。
无视了何恒进跟雷鹏的眼神警告，他认真地点了点头，道：“对，我觉得你的Bentall手术还有不少缺陷。”
听到这话，孙平先是错愕了一下，然后气极反笑道：“我还不知道许医生也会做Bentall手术，不知道师从哪位名师。是雷主任吗？”
言外之意，你院雷主任见了视频和数据都说不出话来了。
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？
雷主任此刻的脸色已经可以用铁青来形容了。
本来打个哈哈就过去了，结果许秋顶上这么一嘴，接下来还怎么收场？
“我倒是想要听听许医生的见解！”
孙平确实不打算就这么揭过了。
他抱着胳膊，盛气凌人道：“还是说，你要和雷主任一样，说什么‘嘴上功夫代表不了手术实力’？莫非你也准备了手术视频？”
许秋摇了摇头。
视频是没有准备的，但谁说口舌之辩就不能分出高下？
他径直来到台上，拖动着鼠标，把视频的画面定格在了某一帧，然后说道：“这里，为何间断缝合出现了缝隙。你病例中那一位急性左心衰的，问题就出在这里......如果你能用叠瓦状的垫片处理，病人就不会有并发症。”
孙平一开始还满脸狐疑。
但随着鼠标在画面中圈出一个部位，他的脸色就变了。
还真有点细节上的问题！
雷主任等人的眼力同样老道，此刻望着被许秋放大的局部，一个个都有些愕然。
这也能看出来的？
“Bentall手术太复杂，细节上难以兼顾，这不能说明......”孙平硬着头皮要开口。
但话说到一半就被许秋打断了。
此时画面再次被拨动。
最后第二次停住。
许秋道：“这里，远端吻合也出了问题，冠状动脉移植后的张力太大了......当然这没法看出来，但我估计，供血后冠脉应该发生了几次意料之外的扭曲吧？”
听到这，孙平脸色骤变。
这台手术他记得很清楚，当时结束之后，还以为不会出问题了，结果恢复供血后冠状动脉突然扭曲......最后折腾了将近两小时才终于解决！
其他人并不清楚内幕。
但看到孙平的脸色，也都看出许秋应该是猜对了。
这一刻众人有些面面相觑了。
真就看一眼就找出问题？
许秋这是什么来头，什么操作！未免有点过于匪夷所思了！
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了何恒进、雷鹏。
然而，此刻这两人是最懵的。
你问我......我也不知道啊！
许秋什么时候这么懂Bentall手术了！
雷主任有点慌，冷汗流了几滴。
让他来，别说看一遍视频了，就是翻来覆去地逐帧播放，撑死了也就能发现缝合上有点瑕疵。
但推断不出后续的左心衰。
而猜测冠脉扭曲，那就是万万做不到了的。
那得是对Bentall手术了解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吧？
“你是不是被临医收买了？”
这时，脸都快笑僵硬了的刘长福终于绷不住了。
闹着玩呢，这是能猜出来的......他更愿意相信孙平被策反了！
但孙平此刻心里更加崩溃。
我倒是想被策反，但关键是他们根本没给钱啊！
“还有更多问题。”
而这时，许秋的声音第三次响起。
刘长福和孙平已经有点害怕了。
而何恒进、雷鹏又重新挺起了胸膛。
只听许秋继续说道：“这一例病人，我看了看指标，上面说右侧股动脉搏动微弱，应该是夹层改变了。而你们竟然继续做股动静脉插管？这时候得换成右房-腋动脉体外循环！
“这里，吻合口张力太高，当然你可能确实控制不好，不能强求，病人也不会有什么太大损失，无伤大雅。
“但这里的带瓣管道，你的连续缝合不够流畅，导致残余主动脉壁间的残留空间过大了......”
一项又一项。
许秋仿佛是指点刚及格的学生一般，有理有据，让人信服。
明明孙平的技术已经达到了顶尖，欠缺的只是熟练度，但在他不断指出问题后，孙平仿佛真的就一文不值了。
而此刻，最懵逼和无奈的莫过于雷主任了。

“关键？”唐安的注意力被紧紧地吸引着。
许秋点点头，重复了一遍：“嗯，关键！其实就看左肺的复苏！
“你都聊到董浩了，那应该也看了病历和手术记录。那应该知道他的左肺几乎完全消失了，只有鹌鹑蛋大小！
“他想要康复，就只能等左肺充盈到能正常发挥呼吸功能的大小了。”
听到这里，唐安顿时就露出了有些失落的表情，道：“这样啊......我还以为手术成功了就万事大吉了。”
“临床又不是教科书。事实上情况比你想的还要复杂很多，比如，你觉得左肺恢复就可以了？其实并不是！”
许秋摇了摇头，继续说道：“不要忘记，这是一个处于发育高峰期的九岁小孩。巨大肿瘤导致他的胸廓畸形非常严重，而且脊柱甚至整个身体的形态都会受到影响。
“救活他容易，但让他健康地活下去不只是要肉体上拯救他，还有精神......不过后者就不是我们医生能做到的了。”
唐安听完，更加沉默了。
但落寞只持续了刹那，下一刻她突然握起拳头，鼓劲道：“我们可以的！师兄咱们努力，让浩浩可以像其他小孩一样健康长大！”
许秋一愣。
但看到那已经张开手掌，悬在自己前方的手掌，他又笑了笑，抬手和唐安击了下掌。
“如果有唐安这种永远不知道疲倦、充满了正面能量的医生，病人的心灵创伤可能真的也能够被治愈......”
许秋脑子里突然就冒出这个想法。
这时，叮咚一声，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。
许秋摸出来看了一眼，表情立马就有些古怪了。
“什么什么？”唐安伸长脖子想要看。
一丁点也闲不下来，跟只好奇猫似的。
许秋关掉屏幕，撇撇嘴道：“找麻烦的来了。”
“医闹吗？”
“同行。明天有个省内会议，有人提前到了，估计是奔着挑衅来的。”
这些事情，对于唐安这眼神充满清澈愚蠢的研究生来说都太陌生。
但许秋已经见了很多。
大学虽然被称作小社会，但校园其实仍旧是一片净土。
但来到世界大舞台就不一样了，这里吃人不吐骨头，赢家通吃，输的汤都没得喝。
就比如董浩的手术结束后，何恒进为什么这么着急召开学术报告会？
宣布临医拥有了处理“肺部巨大良性肿瘤”是一方面，为的是抢个首发，给临医争面子、争里子，同样也是争大众知名度！
另一方面。
何恒进也打算借此巩固自己的地位，甚至向省急诊分会头把交椅发起冲刺。
如果成了，那小小地给临医倾斜点资源不过分吧？
让临医不小心成为白云省急诊科第一大院也不过分吧？
最后让临医取代省立医院，成为白云省头牌......也不过分吧？
所以。
既然要抢蛋糕，那就有人守蛋糕。
这一次打上门来的，正是省会安溪市第一医院，现如今的省急诊科第一强院，学科带头人是大夏医师协会重症医学医师分会第四届委员会副会长，猛的一批。
科室成绩也相当不错，近十年光是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就有12项，省市级科研奖项四十余项，科室建制庞大，光是病区就有三个，甚至还有专门的急诊医学实验室......
“这么吓人啊！”唐安听起来很害怕的样子，但表情却跃跃欲试。
许秋对这个小师妹是真无语了，道：“也没这么恐怖。他们的学科带头人正忙着拿国家三大奖呢，所以没工夫搭理我们。
“这次来的是他的师弟，一个五十多岁的大主任，和咱老师差不多年龄，也差不多地位。”
同级才有得比嘛，如果是带头人来了，那何恒进估计是一点办法没有。
好在，带头人现在已经不太关注省内争斗了，而是把目标放在了成为院士身上，现在正一心投入拿国家三大奖。
“走吧，去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许秋懒得多说，套上白大褂就往办公室去了。
刚到门口，就听里面有不少争吵声。
唐安有点儿怯场，不过看了眼淡定的许秋，也就鼓了鼓勇气，挺直腰杆跟着进去了。
吱嘎——推门而入的声音让办公室安静了一下。
然后所有的目光就都汇聚在许秋和唐安身上了。
不过看清楚来人，办公室里众人就又挪开了视线......毕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，没什么值得在意的。
许秋就带着唐安到角落里坐下。
趁着这个机会，给她介绍起情况：“这次来的是安溪市第一医院的急诊科团队，他们院的急诊科很强，医院综合实力也强，一般叫省院。
“最中间那个是刘长福刘主任。年龄和地位都跟咱何老师差不多。
“中间那几个的话，小麦色皮肤的叫孙平，据说是去天都进修过的，很有两把刷子......”
唐安认真地听着，时不时点点头。
这时，场上乱七八糟聊了一阵，终于聊到了“摘除术”的细节。
可惜何恒进没有雷主任这么谨慎，没有留下手术视频。
而现实中，百分之九十九的手术是不会录像的，何恒进当时根本没想到会有许秋横插一脚，并且那手技术还能作为教学视频......
否则不管怎样，都绝对要安排摄像的。
“摘除术，做得很干净。前所未有的干净，术野漂亮得不行。而插管术，更是比心外介入做得还好。”
何恒进说了一大堆，最后总结了一句。
刘长福却依旧纹丝不动，也不回应。
见到这一幕，何恒进心里叹了一声“老狐狸”，这姓刘的明显是打算把大招留到明天学术交流会了......
不过他也不慌。
大家私底下见面就是走个过场，告诉对方我牛逼轰轰地来了。
就像是象棋里面的一句“将军”。
就算谁真赢了，也就是心里爽一爽，没有什么实际上的利益。
等到明天，全省的医生都见证着，甚至还有摄像头......届时出风头的一方才能大收特收。
又试探了一番，双方都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，省院那边就准备起身告别了。
“都是老狐狸啊。”
望着互相微笑的何恒进跟刘长福，许秋摇了摇头，感慨着。
......
省院的人走了后，许秋两人也没有留多久，毕竟下午还得继续值班，听何恒进讲了点明天会议的注意事项就离开了。
“这边算是搞定了，接下来就要委屈一下雷主任了。”
何恒进想着，就掏出手机，拨通了雷主任的电话。
等到快吃午饭的时候，雷主任总算是来了。
“怎么样，我徒许秋好用吗？”何恒进开门见山地问道。
雷主任大马金刀地坐下，脸上表情依旧严肃，不过却微微点头：“很不错，插管技术比心外介入都做得好，有空让他开个课，给传授传授经验。”
“你是不是也要监工？”
“这是自然......什么叫也？”雷主任反应过来。
随后察觉到自己被套路了，你也想偷偷学许秋的技术是吧，要不要脸！
“不废话了，省院派来的人果然是孙平。这个新晋主任可不得了，Bentall手术师承心外科龙头阜外医院的老主任......很是有点东西的。”何恒进忧心忡忡地说道。
雷主任闻言，也露出忧色。
他的Bentall手术，熟练度肯定是比孙平要高，年龄摆在这。
但，医学也是讲背景的，人家师出名门，而雷主任就是自己摸索着搞出来的，学的是百家艺，这其中有多少差距，就不好判断了。
而且，还有一个更让人恼火的问题......

对等的资历！
孙平再牛，也就是四十二岁而已。
而雷主任已经四十七岁了。
五年时间，非常勉强才能算作同辈。
但论资历的话，其实雷主任站孙平面前，对方得喊一声“雷老师”。
原因很简单，雷主任是39岁成的主任，一路高歌猛进上来，地位名誉赚了不少。
如果要打比方的话，雷主任是没背景，靠着一双拳头一路从小地方杀上来的天才。
而孙平，出生就在罗马，大家族中名师教导、资源拉满的雪藏圣子。
雷主任的经验必然更丰富，但他却不是专门做Bentall手术的，只是点了这么一个技能树而已。
但孙平，却只练一剑，这一把剑就是Bentall......
交锋之前，结果真不好说！
“雷鹏，你得吃一次亏了。”何恒进说着歉意的话，但语气一点不让人。
毕竟雷主任算是前辈。
跟对方比Bentall手术，赢了的话是理所当然，不一定光彩，甚至可能被扣上“以大欺小”的帽子。
但输了的话，那雷主任在圈子里就丢大面了......
不过雷鹏表情却依旧镇定，道：“无所谓。你答应让许秋把整个心外科团队的插管术都带到他的水平，不能食言。”
他丢点脸算什么？
心外科的综合水平如果能上去，哪怕只有某一个技能点拉满，那也是巨大的提升！
“不会骗你。”何恒进说着，给雷鹏倒了杯茶。
......我都快走了，你才给我倒茶？
雷鹏吐了口气，这是要等自己彻底答应下来才算作客人啊......
思索片刻，他又问道：“许秋他到底怎么回事，这些年没见他懂这门手术。”
“突然开窍了呗，怎么，你不仅想找许秋学技术，还想要复刻奇迹？”
涉及到技术，雷鹏就当仁不让了，呵了一声道：“一个插管术而已，我的水平虽然差了一筹，但也不至于找他求学！”
让科室学习，是因为心外科一堆的小菜鸡，学点简单的、能掌握的，收益很高。
但雷鹏自己需要忙活的事情太多了。
他的插管术已经是80分，花费巨大的代价，也不过是提升到90分而已......有这功夫，把精力放在其他领域不是更好？
所以，求师于许秋？
不可能的！
我雷鹏，就算从何恒进的办公室跳下去，也绝对不至于向何恒进的学生讨教......不然平级的何恒进不成我师祖了？
像话吗！
“唉，只可惜，咱院的中间段有点断层了。不然的话，找一个跟孙平差不多资历的人比，只要不是输得太难看，也不至于多丢人......”何恒进一声叹息。
临医不缺高精尖。
比如他自己，比如雷主任，省内都是能打的。
底下的话，新鲜血液也有不少，比如唐安，就是何恒进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年轻医生。
但中间层......却有点断档。
没办法，临医之前经历过一次院内斗争，一个雄心勃勃的副院长没能竞争上位，于是在新院长上任的当月带着一批人离开了，这才导致临医损失了一部分力量。
虽然暂时没有动摇根基，但却有点后续疲软了。
这也是为何，临医如今跟土大户一样撒钱广纳贤才，并且空降了这么多副主任......是真缺人！
“可惜许秋没法顶上。他和孙平算是最接近的了。”何恒进摇头道。
孙平，42岁，除了从阜外学来的Bentall手术，也算是刘长福的学生。
许秋，45岁，何恒进的学生。
挺工整。
雷鹏却毫不留情，道：“得了，一个主任，一个主治，你是一点都不提。
“而且当年老副院长带人走的时候，但凡是有点能力的年轻医生都去私底下接触了，只有许秋没有任何人过来游说......你猜猜是为什么？”
因为忠诚？
不，是因为菜！
“茶你也别喝了，赶紧走吧。”何恒进锤了下桌子。
别问，问就是护短！
雷鹏一口喝干净茶水，啪嗒一声拍在桌上，然后说道：“正好，一起吃饭。”
“？”
何恒进瞪大眼睛，总算明白过来为何对方一直到中午才姗姗来迟。
你他娘就为了蹭我一顿饭！
......
次日清早，临医就热闹了起来。
何恒进这位大佬召开的省级学术报告会，不管给不给面子，省内的医院都是要来的。
毕竟再怎么说也是有一些独家的技术和经验在里面，错过了等于是落后。
十点半，会议就准时开始。
何恒进翻阅着医案，大屏幕上同时出现了董浩的病历，简短地介绍了下情况。
“左胸几乎被肿瘤填满，横跨胸腔、前纵隔到达右前胸腔......这种病情，放在全国都算是能算入教科书的片子了。
“而且因为肿瘤太大，病人的心脏都被挤压到了右侧。
“手术的难度可想而知......气道梗阻、上腔静脉阻塞、心输出量暴跌等问题有多凶险自不必多说，开刀后甚至可能出现气道塌陷！”
铺垫了这么多，何恒进那低沉的语气猛地一收，严肃的脸上也突地出现一抹笑容：“但我们临医成功地完成了摘除术，教科书疾病自然是要搭配教科书级别的手术了。”
说着咔哒一声。
巨屏上就出现了术前术后对比图。
图片一出，众人就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个肿瘤的大、这场手术的麻烦程度，这种情况下术后那干净得仿佛中年男人私房钱一样的胸腔，就显得更加不可思议了。
只是几秒，在场众人就被征服了。
“何主任宝刀未老，这把年纪了手还是稳得不行，看来等我儿子长大了，还能赶上蹭何主任一台手术。”
“让何主任这种大医生来做这种手术？”-
“......”
“开玩笑归开玩笑，这的确算得上是一台教科书级别的巨大肿瘤摘除术了。这得能写一篇SCI了吧？”
“......”
不少羡慕的目光都投向了何恒进。
医生过了三十五岁，不被开除的话，精力和体力都要走下坡路了。
只能靠日益增长的经验，来弥补手上功夫的不足。
但何恒进这宗切除术，算是一次亮剑，同龄人哪个不羡慕这样的开刀状态？
然而这时，何恒进下一句话直接让会场鸦雀无声。